死了并不代表输了

三个礼拜前，
我和年轻人一同在他家附近散步。
我们谈了三个小时多。
离开的时候，意犹未尽。
觉得能够如此聊天，真好！

三个礼拜后，
今天再拜访他。
他说：“那天，我们谈都是废话。
就只有一句是有用的。”

认识这位年轻人已经长达一年半。
年轻人爱恨分明。对错、是非都有一套很明显的界限以及表达立场。
不像我，总是希望自己可以容纳多一些灰色地带。也给对方多一点下台阶。

我不喜欢施压。我比较喜欢协商。
像我就不会说：“都是废话。”这种话了。
因为，我觉得生命本身最棒的地方就是分享。
不过，还好，还有一句不是废话。
所以，我放过他。

他说：“你那个时候说了一句话。你说：“大部分的人都误解了。死了并不代表输了。””
我继续追问到底对他而言有任何反思。
他说没有。
他只觉得这句话有意思。
他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待死亡。

其实，我完全忘了说过这一句话。
后来他的提醒。
是我们谈起东方比利。
毕竟，一向来积极抗癌的东方比利的血癌又病发了。
因此，我说了这一句话。

不是吗？
看了这么多病人去世。
大部分的他们都把死亡等同于毁灭。惩罚。失败。结束。


最怕的就是碰到虔诚的宗教狂热教徒，
似乎把死亡挂钩成撒旦的侵略。冤亲债主的到来。
觉得那个根深蒂固的审判思维，真的无法连根拔起。

所以Dr Tan（我的老板）常常提醒我们：“要把病人对惩罚、输赢的观念拿掉。”
可是谈何容易啊！
尤其是一个人的活着完全是靠惩罚、罪恶、内疚来架构他内心的良知。
哪里有这么容易啊？！
有几位可以像这位老人家看得这么透彻啊。
（他说：死亡就像一粒米饭。）
如此自然地说出死亡的根本自然性。

大胆地说一句，死亡和惩罚、对错、输赢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死了并不代表输了。
患病也并不代表自己的心灵不好。
那本来就是一趟很自然的生命过程。
生命都已经够苦了，还要让死亡的概念变得这么复杂以及沉重。
何必呢？

曾经听过一位医生对病人的丈夫说：
“你的太太到现在都还没有病好，都是因为你不信主。所以，她才会衰退的这么快。”
我想，我们很多人都很想当神的仆人，
可是，往往他们的自我意识膨胀到已经不再是神的仆人，
而自导自演成为神。
自以为主宰一切。扮演终极审判者。

结果，拍拍屁股就走人的医生丢了这一句话。
第二天，病人去世了。
病人的丈夫年老没有儿女。
愈想愈内疚，竟然萌起自杀念头。
还好，我pick up到这个issue。
他不断哭，不断自责的竟然是：“我不是基督徒。所以我的老婆才死的这么快！”
什么歪道理啊？！

接着下来的一个礼拜，
我几乎生气到想要把这个医生杀掉。
开会时，我对着所有的医务人员说：“幸好，他已经辞职了。不然，我一定会追问到底。我甚至会把它带到board member去。”

我常想，死之前，为何一定要有一些附带价值要我们去依附？
为何花凋谢之前，不接受任何洗礼？
为何老虎死去之前，不接后任何忏悔？
为何就仅有人类，需要做如此多的附带价值活动来安抚自己对死亡的恐惧？来蒙蔽自己对死亡的无知？

为何不就直接承认我们每一个人都不了解死亡？
我们每一个人都对死亡的认知非常稀少。
我们的确是对未知的事物充满恐惧、充满害怕。
为何我们不就直接承认自己的不足？

仿佛你死之前，你不信一个宗教，就代表你无家可归。
有时候，我在想，家这么大，怎么会忘掉回家的路呢？
有没有宗教，真的这么重要吗？
我常纳闷地想……

我看到那些病人因为自己的宗教以及家属的宗教不一。
家属就趁病人虚弱的时候，强迫他改换宗教。软硬兼施。
有些家属之间的宗教多元化，这更惨了，一定会产生纠纷。
病人要面对自己的死亡当前，还要看着家人们为了信仰哪一个宗教而争吵。
连葬礼都成为圣战开战的绝佳场地。

有时候，我替病人可怜又生气。
可是，我又不可以act out这个生气。那是我的issue。
毕竟，那是别人的家事，我怎么能够插手呢？

惟有看着这样的画面，
不断发生在不同的家庭身上。

有时候，我想，有些人的信仰是非常狭隘的。
其实，说穿了，那是一种挂羊头卖狗肉的变相信仰。
最后，大家都自以为是佛、是神。是菩萨。
然后，不断喊叫。不断排他。不断seek for attention。
不断撕破嘴脸把对方压得扁扁的。

如果你的宗教真的是这么好的话，你为何需要常把它的好提在你的嘴边？
如果你真的是这么有爱心的话，你为何还常要告诉别人你很有爱心？
宗教的好，还有你的爱心；不是用嘴巴的。
而是我们看到你的身体力行而感受到的。

如果耶稣、佛陀、Allah知道大家因为他们的宣教智慧而产生分裂，
他们会如何说服我们这些人类？
抑或是他们三个都会继续争吵？

我会很好奇，他们三个会合在一起的话，
那是一种怎样的画面？

我希望是一种彼此包容、和谐的画面。
而不是一种互相排他的画面。

所以，回到重点。
还是有关乎于一个人的心胸狭隘问题。

曾经一个病人问我：“你是什么宗教的？”
我对病人很诚恳地说：“我发现我自己愈来愈不是什么宗教的。”

我尊敬任何的宗教。
因为我深信任何的宗教都是散播爱的种子。

可是我知道目前社会的任何宗教已经无法满足我内心对成长强烈的渴望。
因为，我的宗教是我内心良知。我的宗教是我外在经验。
对内以及对外，相辅相成。

我相信我心中对人生是非、对错已经有一套能够沉稳以及成熟的价值观。
它们不会导致我变坏。也不会让我变质。
反而让我更能包容任何人与事物。包括任何的宗教。

我最怕和排他的教徒说话。
因为，当他们说佛教的时候，我会和他们说基督教的好。
当他们说基督教的时候，我会和他们说佛教的好。
我发现到我的下意识里，我希望大家都不要排他。
接受每一个宗教的存在都是为了我们有更深的连接。

如果宗教的存在目的是把我们人类之间的关系推得更远的，
那，我为何还要去臣服于一个指定的宗教？

不知道为何。
我本来其实只想写一小段话。
只想说：“嗯。死了并不代表输了。”
这个道理本来就很简单。

干吗我发牢骚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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