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誌 1：面對心中的那一份孤單

週誌 1
第一周 ： 30/03/2009 – 03/04/2009
指導員 ： 李閏華社工師
學員 ： 馮以量
實習醫院 ： 淡水馬偕紀念醫院


題目：面對心中的那一份孤單

這是我前來臺灣淡水馬偕紀念醫院實習的第一周。感覺就像自己重回到九年前赴高雄市生命綫實習的那一段日子。要離開自己已經非常熟悉的地方，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接觸新的環境，認識新的朋友。心情是複雜的。

心中對未知的學習充滿期待。同時也對新認識的老師、同工們、服務體系的文化充滿好奇。
心中也對自己有一份期待；依然希望自己像當初那一塊海綿，不斷吸收所需要的養分。滋潤自己。進而讓出現在我眼前的病人們有更多的獲益。

另一面，我發現自己心中也是充滿失落。首幾天；下班后走在紅樹林街上。自己一個人搭公車、吃晚餐、洗衣服、跑步。深夜裏跑去淡水老街吃魷魚庚。割捨舊有熟悉的環境，離開自己能夠自主的工作環境，我只好承認我是失落的。

雖然在新加坡也是一個人生活；可是我和整個社區的人們（包括跑步的陌生人、賣晚餐的阿嫂）都是有連接的。那一份從陌生到建立起一份對社區的熟悉感，是需要時間的。

來到淡水，那些和我一同打屁的朋友；和我一同討論輔導的朋友；那些和我共處面對挑戰的同事；那些可以拿起電話就可以聊個沒完沒了的親人；來到這裡，我手上所有的關係綫都得暫時放下。

一旦大部分的關係綫放下，我就有了一份“空”的感覺。這份“空”的感覺，我發現我對它既陌生又熟悉。這份感覺，是我從小就沒有人教導我如何和它共處的的一份感覺。是我們整個社會、教育體系多年來沒有教導我們如何去面對的。我們一直被教育去學習如何擁有更多、累積更多；不斷往上爬、往外抓、往更好的前途規劃去。

大部分的教育體系沒有教導我們如何面對自己的失落。大部分的社會運作沒有提供時空讓我們如何面對自己的“空”。

***

這一趟的代訓學習，整個環境以及全然陌生的情境讓我接觸了自己内心的那一份孤單。
對於這一份孤單，我起初產生一些焦慮。不斷往外找一些節目、一些活動塞滿内心那份“空”的感覺。這都是我很熟悉、也很擅長的立即反應。

禮拜四早上和閏華分享自己走在助人路上面對心中偶爾升起的孤單。發現我們兩人對這一份孤單一點都不陌生。談話之中，我對閏華的分享有了一定的共鳴。

一個人工作、一個人助人、不管是輔導、還是社工；那都是一份良心事業。如果我不說、我不分享、我不回應給團隊知道；別人真的不知道我們這些社工師是在做什麽的。甚至我偷懶、我不做、我亂扯，別人也無法時時刻刻追蹤我的工作質量。

有時候遇到挫折、困境；不見得我找人分享就可以刪除心中那份孤單感。多年下來，我已經知道那份孤單感是我無法甩掉它的。我唯有和它相處，直到我去世。所以，先好好學習如何面對活著過程的孤單；才能好好面對死亡過程的孤單。

這一個禮拜，和閏華（督導）、絢慧（心理師）、蕃瀛（副教授）的對談之下，我都發現這份孤單感；是我們每一個作爲助人者都想盡辦法逃避、卻又無法逃避而還在不斷摸索的一個區域。
只要它有一個碰觸點，這一份孤單感又會再次浮現。

在蕃瀛（副教授）提供的在職訓練的當天下午，他和我們分享他對基本知識概念上的一些見解。譬如：何謂社區工作Vs國家工作、客觀Vs主觀、知識Vs經驗等等。

他的演説之後，我問了一個問題：“你所說的每一個人做出任何的一個動作都需要付出代價。妥協系統的人需要付出代價。那些不妥協的人，那些想讓自己的經驗、語言、符號明示的人也需要付出代價。我覺得想讓自己的聲音活出來的人，需要付出一個代價；那就是要面臨自己心中大量的孤單。因爲你真實的聲音不見得會和大部分的人引起共鳴。也或許不見得會有許多人勇敢地和你產生共鳴。我倒想聼一聼你對孤單的見解。還有你是如何面對你心中的孤單？”

蕃瀛（副教授）嘆了一口氣。全體社工師都笑了起來。

我感謝他很能夠表裏一致的回答我：“是的。這一段路，很孤單。也很累。”他再嘆一口氣。他嘆出的那兩口氣，讓我覺得我很欣賞他的真誠。

他繼續說了一段話。我來不及寫完他所說的。趕緊記下他口中說出一兩句他對孤單的符號見解。

他說：“孤單往往和期待以及需要走在一塊兒。你的生命愈不被需要、你的生命愈不被期待；你就愈孤單。”

他也說：“孤單和心中的欲望也有挂鈎。基本上，孤單是你心中那份欲望不被滿足的產品。”

他也說：“其實我們從來沒有分離過。連敵人吐出來的髒氣，我們都吸過。如果你心中抱有如此的概念，我們就不會感到太孤單了。因爲，你和其他人沒有分離過。”

當然以上所述，都是我聼過了之後，寫出來的大意。那是老師的經驗而醖釀出來的智慧。
對我而言，我自己還是得去經歷和體會的。

***

一個禮拜之後，我發現我的孤單感覺又沒有了。

畢竟，它已經沒有一個強烈的觸碰點。而我也漸漸開始習慣整個實習環境；社區環境。那個感覺暫時又被擱放在心中某個角落。

坦白說，除了孤單；心中大部分的負面感覺，在我的生命中，我都沒有好好去反思。也沒有好好和它共處。等它走了，我又覺得不需要去處理了。一旦它又回來，我對它即陌生又熟悉。
然後又趕緊做許多事情去塞滿它。或者找許多知識去為它貼上標簽。其實，我是可以不用如此做的。

感謝這一切新環境、新人物；讓我有了這樣的一種即陌生又熟悉的感覺。產生了這樣的思維過程。

面對自己的孤單當兒，才發現：“我們沒有一個人想要成爲一座孤島。”

那些渴望自由的人，其實只是呐喊那些關係上的距離在某個時空上稍微再疏遠一些。那些渴望親密的人，其實也只是述説那些關係上的距離在某個時空上稍微再靠近一點。

在黏密之中，我們尋找個體化。在疏離當中，我們尋找同一化。
沒有一個人想要成爲一座孤島。也沒有兩個人想要成爲一團薯泥。
這真的是生命中、關係中的一大重要功課。


以量 有感而發
寫于淡水馬偕醫院安寧療護教育示範中心
二〇〇九年四月六日星期一
11时56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