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抑或是文化知青？

我是不断听这首音乐完成这一篇文章的。
你都可以一面听一面阅读这篇文章。

今天早上十一点在旺角开始盲无目的地走了一整天，
走了整整20条街。三个MRT站。由太子站到旺角站到油麻地站。
（正确来说，是24条街。我刚才竟然跑去计算。晕！）

我傍晚六点回到旅店房间。
看着那一堆有关于丐大哥的照片。
心里有感而发。
先写了以下这一段文字（我竟然是用头脑大部分的广东话来完成这一段文字），
后去了跑步一小时。
再回到房间，完成整篇文章。


***

丐大哥：

你以为自己可以站在时代的前锋呼风唤雨；
到最后你还是一样地被时空的巨轮辗转的焦头烂额。
生命的真相是：谁也无法掌控谁。
更残忍的真相是：谁也没有赢了什么。
时间的洪流，足以可见；说明这一切……

你的生命比电影里任何一个角色更能引起我生命深处与你产生共鸣。

祝福你，丐大哥……
多谢你今天下午的一段对话。
这是一段非常珍贵的对话。


以量 祝福你。
2009-04-27


***



红卫兵是中国文化大革命时期的特殊人群，大部份由年轻的学生组成。红卫兵并不是真正的国家军队，而是一种特殊的群团组织，是文化大革命中冲击原政权架构的重要力量，对文化大革命在全国范围内的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是造成这一时期全国动荡及悲劇的重要因素。（文字摘取于Wikipedia）

行乞是指向他人求讨食物、钱财等。行乞的原因，部分是因为无家可归，没有固定住址；有部分是因身体或心理障碍，没有工作能力；有部分则是虽有工作能力，但难以找到工作及赚取稳定收入，因此他们便只能以乞讨维生。部分乞丐虽有工作能力，但是没有工作意愿，宁愿乞讨过生活；部分则被认定为骗子，利用人们的爱心或怜悯赚钱。（文字摘取于Wikipedia）


如果一个红卫兵到最后变成一个乞儿，那是一种怎样的生命？
今天，我也真的遇上了……




***


今天下午四点，由太子站的太子道西街走到油麻地站的庙街。
庙街的旁边当然有一寺庙。
那是天后古庙。



天后古庙前方有一空旷地。
空旷地中有几棵榕树（？）。
这是老人聚会的地方。三三两两。
亦有丐帮帮友在此聚会。亦是三三两两。

我很喜欢这里这个地方。很真实的社会现实状况。
完全没有掩饰的真实。
比那些中湾、尖沙嘴高档的地方，有感觉的多了。
这里没有声音污染、没有灯光污染、也没有只为名利不断追赶的节奏感。
我喜欢这里的慵懒、颓废、慢人半拍的节奏感。
很适合我此时此刻的心情状态。


***



天后古庙门前有一丐帮帮友行乞。坐在轮椅上。
我蹲在地上躲在榕树旁偷拍他正在吃食物的一幕。




不时亦都会注意行人。适当的时候，说出一些祝福语来行乞。



不到一分钟，我走前去。
假假地去看天后古庙的介绍牌。
忍不住，再次偷拍他。





他说：“拍啦。拍啦。拍俾我D屋企人梯小￥%·￥……%— ”
他的声音很小声。我听不到。
我向他走前，我问：“阿哥，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我不懂得打这么多广东话的文字，但是我们的对话全部是以广东话交谈。）

他再说：“我说你帮我拍。让我那些内陆的家人看到我现在这个状况。”

我问：“噢？你大陆来的？”
他说：“我是文化知青！”
我不明白什么是文化知青。问了三次。那是什么？

他试着解释：“以前我是文化知识青年。”
我猜：“是不是以前的红卫兵？”
（我心里面想：红卫兵这个字句有没有贬义的成分？我也不知道。）
他小小声嗯了一声。

他试着告诉我以前的他是一个怎样的知识分子。
走进乡镇；改变乡镇。与一群年轻人。那时候他们才十多岁而已。
他们的口号：“十年追美国、十年追英国。”
那个60年代的革命感，竟然这么强烈。
这样的革命强烈地说出当时时代的腐败、以及大家想要赢过其他国家成为强国的理念。

生命永远就像一个随时自行放重量的天平。
哪一边重，它就另一端唱反调，在轻的地方放一个重量使我们不平衡。
在不平衡之中，我们仿佛又可以在这个生命的天平里再次找到平衡点。

所以，有一方越重的天平，在更轻一端的地方将会受到的打击更大。
越以为自己野蛮地可以掌控生命，生命会以更野蛮的方式来抢夺你的掌控权。


他说：“文化知青不再可以做出任何贡献的时候，我们都找不到饭吃。”
我问：“那很苦咯？”
他说：“那种苦，你找不到一个形容词。”

他一面告诉我，一面吃着他的芒果甜品。（都几奢侈一下！）




突然他看着我说：“为什么我告诉你这么多？”
我说：“是咯。为什么你告诉我这么多？”

他不知道整个过程里，我用了好多辅导上的好奇问题以及适当的同理来让他慢慢说出心中话。
都说了，我们这些人如果心术不正的话，害人也害己。

我继续说：“其实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这些都是我在新加坡没有办法听到的故事。”
我伸出我的手，拍拍他的肩膀。
在他说出他的故事的时候，我已经蹲在他轮椅旁一面听他说故事。

他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要说这么多。都是往事了。”

我说：“那你是在什么情况之下，来到香港？”
他想说：“……”
我抢话说：“你现在算是香港人吗？”

他说：“我现在是香港人。以前我是游泳过来的。”
这个我知道。内陆人靠近广东的地方因为生命太过于困苦，他们是非法游泳到香港的。
到最后，变成香港人。

我问：“哇。这样游泳过来，真的是拿命来博的！”
他说：“是呀。当你苦到极点的时候，你已经不会怕死了。”

我说：“这也是。”

我其实很好奇他为何到最后变成一名乞丐。
可是我不好意思问。
担心这过程里头有着许多的挫败以及失落。
揭开了，别人的伤口会更痛。
这样的好奇也很没有礼貌。


他自己说：“当初我是一名文化知青，如今我是一个乞丐。”
他叹了一口气。

我问他：“你在这里揾钱多久了？”
他说：“最少都有十年啦。”

我说：“日晒雨淋，不是很辛苦咯。”
他说：“最怕太阳晒。最惨是落雨天。又辛苦，又没有钱。”

我说：“你最高一天可以揾多少？”
他还未说，我又抢话说：“揾到壹千港币吗？” （S$200 = RM460）

他笑着拍打我扶着他那轮椅的手：“没有这么多啦。”

我开玩笑对他说：“如果有这么多。我也要坐在你旁边！”

他说：“我有一次赚到600港币。” (S$120 = RM 280)
他述说那一次的故事。
那是一个看起来是暴发户，给了他这笔钱。

他也说很多时候，都找不到20元。
我不太相信拉。
不过，我相信他有时候真的找不到20元。
不过不是很多时候。

我问他：“那你又没有储蓄呀？”
他：“多多少少都要架！”
你看，连乞丐都知道要存钱；
我这个人要多多检讨。

他说：“我们不可以在旺市行乞。所以才选这里。有鬼佬来看的寺庙。”
我说：“警察有没有来这里找你们麻烦。”
他说：“间中咯。”（有时候。）

我说：“这样你不就要走鬼咯。”（连乞丐都要走鬼？）
他说：“通常他们不会给我们麻烦的。”

我问他：“你的脚有去看医生吗？”
我看到他的双脚在红肿溃烂。

我对他说：“很有可能是糖尿病啊，大哥！”
他说：“不理的这么多的啦。”

我说：“社工没有帮助你找一些经济支助吗？”

他说：“有啊。不过……”
他又不说了。
我猜，他不要社工支助他，他这样行乞得到的比政府给的还要多。


有些洋人开始走进寺庙；他又继续开始说一些祝福话了。
我想：我自己要识做人。

我说：“多谢你啊，大哥。我走先。不要阻你揾食。”

我从我的钱包里拿出一张50港纸。(=S$10 or RM 24)
我把那张港纸塞进他的纸杯里，他说：“怎么好意思啊？！”
好像不要收下这么多钱的表情。

我一只手按着纸杯，
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一点点钱，希望你今晚可以去吃一顿好的。”

他看着我：“你的心很善良！”
我说：“我的心，也只能给这么多。”

他说：“这个世间已经没有这么善良的心啦！”
我说：“没有啦……没有啦……只是希望你今晚可以去吃一顿好的。”

他说：“多谢你，年轻人。”

我说：“我可以正式邀请你拍多几张吗？” （终于不再偷偷摸摸。）

他笑着说：“可以。可以。”

我说：“你不需要做什么，自然就可以了。”

我退后几步，拍摄了一些。







我很喜欢他的微笑。



临走之前，我再拍拍他的背部说：“大哥，保重啦。”
他说：“你一样，请保重。”


临走之前，我还是忍不住回头再偷拍他多一次。




无论怎样，我还是看到一个灵魂很迷失的人。
虽然他好像很豁达的样子。
我心里，还是觉得这是一个怎样的生命？

每一天，前来行乞。
每一晚，回到自己和几位乞丐一同租下的房屋睡觉。

他的世界观、生活观就是这样了。
比起他当初想要革命的想法，真的天渊之别。
他放弃了吗？
还是他安于平静了？

如果他知道游泳过来，还是要成为一名乞丐，
他还要冒着一个危险吗？

在一种想要完全掌控的生命，沦落到完全被人掌控的生命。
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生命旅程？

可是，又觉得他有异于常人的抗苦度。有对生命足够的豁达度。


衷心地感谢他。
感谢他让我终于有机会了解乞丐的心声。
（用《终于》主要原因是十年前的我本来就很想和乞丐聊聊天。）
一个这么难得的经验，在这个时候安排得实在有意思极了。


我最喜欢的是以下这一张。
也是走进古庙之后，走出来，看到他抽烟偷拍的。







别人去香港旅游，去shopping。吃东西。买东西。
我去香港旅游。竟然蹲在寺庙旁边和乞丐对话。

我这样子的人，真的怪人一个！
连我现在写到这里，都觉得自己好奇怪！


就这样啦。

我又肚子饿了。
要下去7-11买宵夜吃。
可能今天走太多了。又运动。
新陈代谢极佳。



乞丐VS文化知青
掌控VS交托
都可以在一个人的生命存在着。
这人间，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发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