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自己

我相信每一个人生下来，一定不会知道讨厌自己这个概念。
必须要先是身边的人、氛围、环境、文化让他感觉不被接纳，
让他感觉别人讨厌他、不允许他如此呈现生命；
他才会开始讨厌自己。

通常最直接的做法，也最省力的做法；
就是把别人《讨厌的自己》给杀掉。
改变自己、改善自己、重新活过。
这是社会文化最鼓吹的方向。
然后让别人《喜欢的自己》活出来。

所以，
我们大部分的社会文化比较喜欢看到阳刚的男性，三从四德的女性。
所以那些比较女性化的男生，比较男性化的女生；
甚至那些稍微中性的一些男男女女，
要忙着调整自己来符合这个社会。

渐渐地，我们都别社会化了。
把《原本的自己》给杀掉。杀掉。杀掉。
把《社会化的自己》给强化。强化。强化。
坦白说，不管你是什么性取向的，
每个人都经历过这个过程。

能够鱼目混珠、潜入主流社会的他们，
依然可以堂皇地假扮异性恋者地活着。
结婚、生孩子、抱孙子。

在辅导路上，我曾翻阅过无数中年男同志的生命乐谱
（那些已经是为人父、为人夫、甚至为人祖父的男同志）。
有一部分的他们可以在正轨的生活里相安无事。
有些还活的很好。
直死，他们也可以把这个生命中这么大的秘密带进棺材。
这属于少数。

可是，有趣的是，当初你以为已经被杀掉的自己；
它是杀不死的。
你越压抑的，反弹力越大。

有些偶尔会出轨。
在机场、在supermarket、在厕所、在三温暖、在任何场所；
目光永远锁在寻找一种同类的眼神。
（恕我直言，可能这样的分享会吓到你。）
然后匆忙地在很短的时间里完成同性性欲的冲动。
又赶紧回到正轨的生活里，继续扮演那个《社会喜欢的自己》。
这种人，非常懂得带着一个永远不会卸下来的面具。
我很佩服他们。也很可怜他们。

有些差不多已经完全脱轨。
和太太说：“我在外面没有女人。”
可是背后的含义里，我在外面有的是男人。
他们觉得他们没有说谎。只是不说出真相。
这样的男人，其实我看到，也很讨厌他们。
这比戴着假面具更让人觉得可恶。

有些完全脱轨。
那些准备好要完全放下《社会喜欢的自己》面具。
他们会直接说：“我在外面有男朋友。”
女性是一种很有灵性的动物。
他们老早就知道的。就是都不拆穿而已。
直到你向对方提起。
我看到大部分的那些女性都没有很大的冲动。
我只能用很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们。
毕竟，他们作为一个女性的价值被挫败了。

我很记得有一位年轻太太对我说：
“我败给一个女生我还甘愿。
我竟然输给一个娘娘腔的男孩子。
你叫我以后怎样做一个女性？”
这背后有许多的羞惭以及侮辱。
这，都是那些假异性恋着当初所作出的自私决定。
一个女生的未来，就这样被毁掉了！

所有这些以上所述的男生，
我觉得他们都拥有internalized homophobia。
他们讨厌自己吗？
我不知道。
我只能说，他们都不敢呈现真实的自己。


***

还有，另一群人。

那些无法融入、也拒绝融入主流社会的他们，
就产生无法调适自己的状况。

毕竟，他们自己或者主流社会会把他们挤在社会边缘中求生存。
这让男同志倾向于忧郁、自虐、甚至自杀；
女同志倾向于报复、伤人、甚至杀人。

我在新加坡和一群辅导界的朋友做了一个决定。
我们决定要协助这一群人。
我参加了一个辅导团体。叫做Oogachaga。
我们协助他们融入社会。成为自己。活成自己。
我们不鼓吹他们一定要展现同性恋的生活。
我们只想让他们拥有一个平台说出他们的挣扎、困惑以及难过。

这两年里，我看了无数辛酸的故事。
很多我都无法写成文章、出街。

因为那固中的故事，非常的叫人心酸。也非常特殊。
毕竟，它不是主流社会的故事。
如果我写的话，我很难保护他们。
所以，我选择不写。

我看到他们活在一种只有黑暗的世界。
就是因为社会有太多的homophobia；
让他们抬不起头。
心中逐渐强化的internalized homophobia；
更加腐化堕落他们的心灵。

迷失的灵魂，不再需要对错的训导。
而是需要爱。大量大量的爱。
需要包容。大量大量的包容。
才能让迷失的灵魂重新活过来。

我好几次忍不住看到患上艾滋病的他们依然继续想要求生存，
我在辅导室里留下眼泪。
（注：同志并不是患上艾滋病的高危险群。
其实患上艾滋病的异性恋者更多。多出更多。
只是，患上艾滋病的同志要面对社会给与的double phobia impression。
这让他们更难面对自己。更难面对他们所爱的人。 ）

所以你说他们怎能可能会喜欢自己？


***

还有另一群人。

其实很多异性恋者都能够包容同性者。
真正打击同性恋者最深的往往都是一些压抑自己同性恋倾向的假异性恋者。

他们除了想杀死自己。
也想借用自己的权威以及权力杀死那些无辜的。
我一点都不惊讶那些往往反对同性恋最大声的宗教师，
他们是假异性恋者。

他们借用了自己的社会力量不只扭曲了自己的生命，
也扭曲了别人的生命。


****


还有另一群人。

他们告诉你他们作为同志多么完美。
多么perfect lifestyle。
很loud。很 loud。
甚至有攻击主流社会的倾向。
反驳主流社会的倾向。

坦白说，我觉得：
越自卑的人，越急着想要展现他自大的一面。
心中越没有爱的人，越想要把自己弄得更可爱、或者更标青来获取别人给与的爱。
越不肯定自己的人，越想要做更多来获取别人的肯定。
（E？我好像在说着我自己。哈。）

所以，你说他们真的喜欢自己？
我想很有可能，
他们内心有一大部分还是无法接纳全然的自己。

一个善良的人，怎么可能想要不断告诉别人他有多善良？
一个喜欢自己的人，怎么可能不断告诉别人他有多么喜欢自己？

所以，我告诉自己。
不要陷入这样的自恋。
也不要讨厌自己。

真正的喜欢自己，应该属于一种自在的状态。
我不会因为你的称赞而做多一些你要的事情。
我也不会因为你的厌恶而改变我的生命方向。

当初倘若我是这样来决定我的生命，
我想，我无法展现如此生命状态。
同时，为了自己不那么自大或者迷失，
我会安静下来，反省我自己。
问自己的方向在哪里？

我期待自己不受光明制约、也不受黑暗摆布。
我期待自己拥有一套属于我和自己、和社会、和宇宙的相处之道。
而这个相处之道，我必须要拥有大量的勇气、清醒以及热情来摸索。来面对。


祝福大家，祝福我自己。


以量
二〇〇九年九月五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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