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来西亚飞来的我 在台湾 抢救飞去美国的你

东方日报生活资讯
好少年

Week 25
24/06/2005 (Friday)
专栏：生命的功课
作者：冯以量

主题:

从马来西亚飞来的我 在台湾 抢救飞去美国的你

2000年7月，我飛去臺灣高雄市生命線輔導協會實習四個月，
很希望自己在期間能夠接到自殺中的电话辅导個案。
結果，真的在淩晨值大夜班時給接上了，而且是從美國舊金山打來的。

她在電話另一端顯得很失落、沮喪。
起初她都選擇以沈默或封閉的態度來回答我。
這讓我有點措手不及。
期間，更有一段十幾秒的時間，雙方沈默不語，
完全呈現低氣壓狀態。
後來，我聽到她那微弱的啜泣聲，
直覺告訴我：「是時候讓她哭個痛快了！」

我隨著自己的直覺告訴她：
「我知道妳現在很傷心、很無助，也很難說出來。
如果妳想哭的話，那麼，就請妳哭出來吧！」

「嘩！」她猶如受傷小孩完全把內心壓抑已久的負面能量都釋放出來。
我不停地說：「嗯！」「很好！」「哭出來！」「把它都哭出來！」
不斷用鼓勵的話支持她，好讓她哭個痛快。
我越支持，她哭得更大聲。
活生生呈現出一個受傷的小孩，
那麼的無助，又那麼的渴望被愛、被關懷。
這样的嘶喊哭声听了让人心疼…

三十多歲的她在生命歷程，不斷地尋找真愛。
這二十多年來，工作所得的錢都交給了父親，
只為了希望能獲取父母的注意與歡心。
豈知，在父親去世之前，
父亲竟然將錢財都分給了兄弟，什麼都沒有遺留給她。
争取的过程，竟然被妈妈骂说大逆不道！
說到這裡，她又哭了。

她說：「沒有一个親人爱我。你懂嗎？」
我回應：「嗯。我懂。」

得不到愛的成長歷程，她嘗盡了被遺棄的滋味。
心裡充滿了怨恨、憤怒，同時又那麼地渴望地被愛、被注意。
矛盾的心情非筆墨所能描述。
她告訴我，每個夜晚都是失眠的夜晚。
唯有安眠藥才能短暫安撫她那充滿恐懼的內心。

伴著她的哭訴當兒，我的心也隨之消沉了………
心想：「如果生命都美好，誰願意自殺？」

2000年1月，她藉由朋友介紹認識一位在美國從商的四十歲台灣男士。
他英俊、善良、駕賓士、談吐得體；
只因喪偶，欲尋求第二春。
他們月初相識，月底結婚。
朋友紛紛祝福，
她的家人則不敢相信有一個如此傑出的男人肯娶她。
她，終於脫離灰姑娘的生活…………

來到美國之後，不諳英文的她等於是一個啞巴。
唯有丈夫走一步跟一步。
所以跟隨丈夫做生意的她每天工作十多個小時，都坐在車內晒太陽。
也曾因中暑而躺在病床上。
除此之外，她還要照顧丈夫的父母及三個小孩的衣食住行。
她活像個來自台灣的女佣。
她發現並沒有脫離灰姑娘的角色，只是換個舞臺再重演。
她覺得自己的命好苦。

她哭說：「為什麼每個人都要利用我？為什麼？」
太多的为什么，让她迷失了。

今天，她把腰帶都掛好了，準備上吊。
她寫了一封遺書給丈夫：
「生命是痛苦的。前進是痛苦，後退也是痛苦。」
她爬上椅子後，就是沒有勇气把椅子踢掉。
幾分鐘後，她生气自己连要死、也这么脆弱。
结果，她想起了自己家鄉的高雄市生命線。
所以她从美国打來了，而我在台湾接上了……

那時是臺灣淩晨四點多。
許多人都進入夢乡，可是我們兩人正在討論一個人的生死课题。
我在這廂不停地給予傾聽、支持和鼓勵。
一直以「沒把椅子踢掉」此動作等同於「愛自己的潛在力量」，
不斷地強化及重述。

我發現自殺中的她內心在生死邊緣交戰。
自殺是痛苦的終結，也是絕望的實現。
求死是因為走投无路，不願再受痛苦。
求生是因為心里仍对生命存有一丝希望。
這两股求生或求死的力量都在這時被推向最高峰狀態。
所以我在面對她時，努力讓求生力量不斷浮現、催化及加強。

整個电话協談過程，我一直從她身上探索助援，加強正面思維，
希望求生力量在此刻滋長。
可是一個自殺中的人，助援少得可憐。
我很怕她會再說：「我把椅子踢掉算了。」
這讓我在選字用詞時更顯得小心翼翼。

可幸的是，她宣洩情緒之後，思路變得清晰。
在一個多小時的『拉鋸戰』之下，
她對自己的未來有了新的打算。
我则希望她能夠好好地去吃一頓豐富的午餐來多愛自己。
我也要她答应我24小时之内为了我们这一通电话所做出的努力而不自杀。
她答应我。我祝福她，結束此通電話。

那一刻，臺灣高雄的天空也漸露曙光。
這不正是她此刻的心情寫照嗎？
我想，這一通跨國際性的協談電話令我畢生難忘。
這對当时來自馬來西亞生命線协会的我，在辅导路上是非常重要的一大步。

****

后记：

两个礼拜后，她打电话去高雄市生命线找我。
我刚巧在台湾绿岛背包旅游。
她请义工转告我，她心情好多了。

一个月后，她再打电话找我。
我刚巧去了台北做中英翻译工作。
她再次转告，她已经回来台湾高雄。
她决定离开美国，回到自己的家乡继续生活。
她还对电话协谈义工说：“我要谢谢他，如果那天没有他，我可能死了。”

我想，我要在此谢谢她。
谢谢她让我的生命留下如此富有意义的痕迹。
我在帮助别人的过程里，也直接成长自己不少。
我要把这篇文章送给她，也借此送给在考虑或准备自杀的读者。
别放弃生命！让辅导帮助你！
挨过去，你就有明天！


*****


为了尊重与保护文章中的主角，基本资料已经稍作更改。
可是我与主角的互动和她的内心经验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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