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不是死亡……

真的谢谢死神不把我带走，
隐约地感觉——他仿佛想告诉我：
“你的生命仍有存在的价值。”
心里当时却有一股很强烈的声音:
“离职吧！去寻梦吧！”


杂志：马来西亚中学生月刊
专栏：生命海蓝时
刊登：2003年7月

最可怕的，不是死亡……

这几个月来，报章不断传出令人不安的消息。
经济萧条、
SARS瘟疫肆虐、
张国荣跳楼自尽、
美伊战争；
除了病菌攻击的天灾，还有人类内讧的祸害；
我无法了解世界为何如此混乱。
一向对现今社会抱有忧患意识的我，
的确担心地球已经病了。

今年四月，因为新加坡SARS的议题趋向严重化，
亲朋好友都透过电话、电邮及信件纷纷为我送上问候。
一位住在吉隆坡的亲戚突然发烧感冒而病逝；
而被怀疑患上SARS，仍待院方求证。
也因为不想让家人担心，
我不时致电回老家，报上自己目前的健康状况。
自己的前任上司也因为朋友患上SARS被隔离在家里10天。
朋友的父亲突然在昨晚上也无缘无故发烧至39度。
老板也说如果这样的情况再持续，员工也会面临被减薪或裁退的遭遇。
在台湾从事社会工作的朋友也寄电邮告诉我，
他很有可能因为台北市和平医院所面临的SARS防线崩坍而需要冲上前线救援。
希望我能与他一同祈祷求福。

突然间，人类对死亡的恐慌再一次被挑拨至沸腾。
死亡之神再一次摇晃我的安乐园。

¤¤¤¤¤¤

2000年农历新年前一个礼拜四的傍晚时分。
住在纽西兰的老朋友恰好回来吉隆坡探访我。
打算今晚在我家住宿一夜。
我也计划下班后带他到星光大道（Bintang Walk）喝喝咖啡，聊聊人生。
希望乘着这机会与老朋友畅所欲言。

六点钟。我准时开车离开公司。
从万宜（Bangi）工业区至吉隆坡，我必须经过南北大道。
开在高速道路上，我一贯地以100时速驾驶在最右边的第三行轨道上。

经过沙登（Serdang）的当儿，
突然间，一辆走在我左边前方的货车从第一行轨道转驶180度。
不消两秒钟，货车迎面向我冲来。
来不及刹车的我大声呼喊。
在相对两百时速的那一霎那，
我被逼与货车狠狠地相撞！

迎面而来的撞击力量逼使我的脸部及身体猛向驾驶盘重锤两下。
顿时，眼前一片黑暗。
好不容易才看到模糊的画面。
看到对方是一名印度青年。
同时，我也发现自己的嘴巴满口是血。眼角也在滴血。

我想打开车门。
可是，双手一点也不听话，无论我如何浑身解数，也无法打开。
内心着急的当儿，看到同事突然出现在我窗前。
驾驶在我车后面不远的他，见证了整个车祸过程。
幸亏有他帮我打开车门。
扶著我到路边的时候，我呼吸非常仓促、困难。
来不及回神的我，自己抬头仰天、拼命深呼吸。
整个身体受了太大的震荡，全身软弱无力。

画面很混乱。声音很嘈杂。
许多司机都把速度放慢，看个究竟。
我只是看到我车前部的引擎已被撞剩下三分之一。
站在那儿的我心里好怕。好险。

如今依然清楚，心里当时却有一股很强烈的声音；
仿佛困锁在鸟笼已久的鸽子，不停地敲开心门。
“离职吧！去寻梦吧！”

****

报警之后，一位同事连忙送我到Subang Medical Centre急诊室。
坐在急诊室等候医生检查时，
我的左手腕和右眼开始发肿。胸口异常闷痛。
身体渐渐发抖。头脑也开始胡思乱想。
很担心自己的脑部受到严重撞击，而内部溢血。
同时，内心的冰山也一同被撞击；
后悔自己有太多的事裹足不前，而且未曾完成。
仿佛独自坐在鬼门关前，等候死神召唤而懊恼不已。

当时，姐姐打电话来。
我告诉她，我撞车了。
我还告诉她，我爱她。
如果我真的死的话，请她好好照顾自己。

两句钟后，身体检验完毕。
只有左手的骨骼折断了。其他一切竟然无恙！
虽然如此，医生吩咐可要住院一晚。明早仍需检查。

对我而言，这真是奇迹！
真的谢谢死神不把我带走，
隐约地感觉——他仿佛想告诉我：
“你的生命仍有存在的价值。”

******

夜晚时分。左手已打上石膏。
朋友、同事、亲人纷纷致电于躺在病床上的我。
我告诉他们，谢谢他们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他们竟也很爽朗地告诉我，他们也谢谢生命中有我。
如果平时我们以这样的对话方式来交谈，
那会显得异常尴尬。
可是，我怕如果我不说，就没有机会再说了。
有些事情真的不能等。
况且，这一次的经验告诉我；
其实表达爱与感激的话语，一点也不困难。

姐姐与表哥一同赶来医院。
生命线的朋友也把我的老朋友一同带来医院。
老朋友也真讲义气，决定把所有今晚计划好的节目都搬到病房来。
我们就因此在病房内侃侃而谈，
分享了许多生命的心门。
生命竟然安排了这样的遭遇及会面。
虽然这不是第一次接触死亡，
可是这是第一次亲身体验死亡如此贴近。

凌晨时分。
从鬼门关擦肩而返的我，依然无法入睡。
护士每隔一段时间就进来检查我的体温。
看着老朋友靠在沙发上，睡的正甜。
我的身体则因为过度的撞击，显得异常虚弱。
双腿的肌肉因为过度的恐惧，无法自主地在颤抖。
左手的骨骼肌开始绷紧。
头脑的意念无法停息地跳动着。

夜阑人静，内心的话语特别清晰。
无可否认，正视死亡的确会引发从新检视人生的根本蓝图。
何去何从，内心已经有答案。
因此，我与自己说了许多，也听见不少。
我告诉自己，
如果我还能活着，
我不可以再虚度光阴。

我知道了。
如果我还能活着，
我不可以再拖泥带水。

曙光来临。
躺在病床上的我，
看着窗边的阳光照射、
听着飞翔的燕子鸣叫。
霎时间，才察觉为什么我以前从未看过如此耀眼的阳光，如此脆耳的鸟鸣？
内心在那一刻深深地被感动了。
很感谢那位撞我的印度司机，
让我从不同的角度从新体验生命的机会。

原来每一天早上的活着，不见得都那么的理所当然。
能够活着；清醒的活着，开心的活着，
是何等的福报啊！

左撇子的我连忙拿了纸与笔，用右手写下歪歪斜斜的字迹，
“唯有能继续呼吸，才有谈论活着的权利。”

¤¤¤¤¤¤

如今，三年后的今天，死神又来叩门了。
从鼠疫、天花、霍乱、疟疾一直到今天的非典型肺炎；
我们的祖先在时代的巨轮里不断地与瘟疫抗战，
无非只为了继续求生存，让生命得以延续。

这世上每天都有25万人（注1）步向死亡，
别惊讶，你我也都在死亡的行列里面。
因此，死亡的名额并不只限于老人或病人。
没有人能免以一死。

为了提醒自己，我无意中养成一个习惯，
每当我拥有新的年历记事簿时，
我会翻开首页，写下一段文字：
“如果我只有一年可活，我会做些什么？”

有一次，一位义工看到我的摘录。
他问我：“如果你只有一天可活，你会做些什么？”
那时，我不晓得如何回答。因为，一天太短了。
也不知可以做些什么。

毕竟这几年的生活历练丰富许多，对生命的看法也稍有己见。
如果今天你再问我：“如果你只有一天可活，你会做些什么？”
我想，我会对着你微笑地说：
“让我能够时时刻刻作为一个给于爱及接受爱的人。”

我觉得死亡与病疫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人类的贪婪、私心及愚昧。
如果我们的祖先看到我们创造的世界变成如此地步；
他们会有何想法？

人类得以生存至今，靠着的就是祖先留下的智慧及勇气。
天使与魔鬼真的是一念之差。
是佛陀抑或希特勒，全操纵在你手中。

因此，我想问你；
“如果你只有一天可活，你会做些什么？”

当你知道你随时都可能离开人间的时候，
你能否祈求自己少一点怨恨，多一点宽恕吗？
你能否祝福别人少一点灾难，多一点福报吗？

去吧！同学们。
去告诉任何一位你所在乎的人，
感激他们所对你付出的任何关怀、
宽恕他们所对你做出的任何过错。

不要拖延至以后，而是现在就去做。
永远把握每一个当下，不要让“后悔”与“遗憾”腐蚀你的生命。
记住：最好的着力点就在当下。

让你我的祖先都看到我们除了延续生命以外，
也在进化人类的智慧、爱心及勇气。
我知道你可以的。
祝福你。


*****

注1：死亡数字摘自于Stephen Levin之“A year to live”一书，1999年。

稿费捐给马来西亚生命线辅导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