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光，也是爱

Mount Kinabalu.., originally uploaded by wazari.

要放弃了，不能再爬了。
可是没有人在旁支撑着。
如果我放手，就会滑落山崖，结束我的人生。
我非常不甘心。我不要死！
我告诉自己：即使是死，也要死在山顶！
不知哪来的力量，我使尽了全力，大声疾呼了一声……

杂志：马来西亚中学生月刊
专栏：生命海蓝时
刊登：2003年10月

生命是光，也是爱

2003年7月20日。星期天。凌晨两点正。

狂风不停摇晃树林，
暴雨不断猛击木屋，
低温不禁刺入骨内。

坐在木屋餐厅里的我们，
都一言不发地吃着早餐——
当时的气氛有着说不出的压迫感。
加速的心跳声让我知道恐惧已经开始侵袭身心了。
我与两位大学老朋友似乎默认，这一段路，
是我们人生中最严峻的一次攀登之旅。

沙巴州神山是东南亚最高的一座山，
高达4095米。
每一天都有一百多位来自不同国家的攀登者试图征服沙巴州神山。

整个过程需要花上两天的力气。
第一天，爬上山腰需要5到6个小时。
然后，大家都在一间简陋的木屋里休息、补充体力。

吃了早餐之后，披上厚衣、穿上手套、全副武装；
凌晨3点正，我们启程了。

我们的登山导游是一名当地原著民。

当他打开木屋的大门后，
我仿佛感受到大自然愤怒地刮起风暴、冷酷的雨雾无情地猛刺我的身体。
这样的状况的确令我有点胆怯且慌张。

启程大约15分钟后，我手电筒照射的光亮越见微弱。
上路前，我把自己仅有的两粒储备电池给了朋友一粒，
剩下的一粒新电池根本无法发挥其作用。
所以，在摸黑的状况下，
我被逼继续上路。心里的害怕更被推向高峰。

不稍五分钟，天意弄人，
我的左脚不小心被夹在两块大石头之间，身体翻向右边，
左脚跟狠狠地被扭伤。
当时的我，立即知道不妙。
可是，没有一丝的犹豫，我知道我的目标是要到达山顶。
我选择站起来，继续上路。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未上路五分钟，
我误以为深夜的草地会反射黑色，岂知它是一潭污水，
左脚不小心踩到一块在水潭里如刀尖的石头，我再次摔倒。

我的左脚立即抗议，开始发肿，而且非常疼痛。
走在前方不知情的两位朋友已经把我抛得远远的。
当时跪在地上的我心慌意乱，非常懊恼，
不了解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

当一个又一个攀登者的脚步跨过我身边继续上路时，
我当下的决定是：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到达山顶。

在一片漆黑、狂风暴雨之下，
我势必要咬紧牙关攀上山顶。
然而我的生命瞬间显得无比脆弱、
心中的恐惧顿时放肆地扩充。

生命这一关，好难过……

。

凌晨三点多，只有2度摄氏的天气，雨大、风大、雾又大。
走在前方的朋友已不见踪影；我也看不见走在后面的导游。

当时，我拉着一条绳子，
卡在一个蛮有斜度的山崖。
发肿的左脚让我深感疼痛，我完全无法持续下去。
心里好怕。真的好怕。

要放弃了。不能再爬了。

可是没有人在旁支撑着。如果我放手，就会滑落山崖，结束我的人生。

我非常不甘心。我不要死！我告诉自己：即使是死，也要死在山顶！

不知哪来的力量，我使尽了全力，大声疾呼了一声，我攀越那山崖。

喘着气、回头望那山崖，我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滚，
可是，我依然强忍着，
因为，我知道我还有1.7公里的山路要爬。
我要继续往前走，无论前面的路有多艰巨。

虽然体会到大自然对我异常无情，
可是我能感受到它冥冥之中有其完美的安排。

狂风虽无情，暴雨虽冷酷，
可是微弱的夜光似乎又指引一些出路。
虽然一路上的石崖道路显得杂乱无比，
可是又似乎隐藏着它乱中有序的系统。

因此，每艰辛踏出一步，我就更能体会大自然的神性、大自然的宏伟。
相比之下，就更觉得人类（尤其是自己）非常的渺小。
那一刻，我心里升起了对大自然前所未有的谦卑与恭敬。


。


凌晨四点多，天还未亮，空气稀薄。

虽然我还有一公里的路途要行，我依然持续忍住冰冷疼痛上路。
流着大汗、手脚软弱的我，每走五小步，就须停下来拼命喘气。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哭声——有放声嚎哭、有细细哭泣，也有很急促的抽泣声，
都穿插着男女的声音——
原来恐惧是没有性别及国际之分的。
这些哭声把人类最深层的孤独及被遗弃的感受都淋漓尽致地流露出来。

我仿佛置身于地狱之中，这些哭声的的确确打击了我继续攀登的信心。
当时，我已经无法只用双脚走上去了，
而需借用双手和臀部拖着身体走，活生生像个残障人士。
我也很想像大家一样，一边不停地搓着自己冰冷的双手，
一边坐着自怜嚎哭——
在那里，根本没有人可以帮助你。

难怪有人说：神山，她虽庄严华丽像天堂，却也冷酷无情像地狱。

那种艰巨的状况，实在令我极度恐慌。
往前走已无力，停下来却又冰冷，摸黑走回头更危险。
一想到这种状况，我已经开始要哭、要崩溃了……

“自己变成蜡烛！”这一句话狠狠的在脑袋敲了一下。

这是我在辅导时常对个案说的一句话。
我会问：“当你自己处在完全黑暗，没有人可以帮你的时候，你可以为自己做些什么？”

我的答案会是：“把自己变成蜡烛，照亮自己的路途。”
“蜡烛的光亮不用多，只需照到前方一步就可以了。”

转变思想可以让地狱变成天堂，我真的能感觉到自己突然发亮起来，
眼前的路途也越见明亮。
我这根蜡烛，偶尔甚至还可以照亮别人一下——
每碰到一个停在那儿哭泣的人，我便会对他说：“别放弃，继续走！”

内心突然间有了很多支持的能量，打从心灵深处，
一股灼热的热能散布全身。为了求生存，这潜能就这样被激发了。
尤其是在没有任何助缘之下，更能发挥其威力。

难怪我的启蒙老师吴就君博士曾说：
“有时，你不去帮助一个人，反而是给他一份最大的礼物。”

这句话在我身上灵验了。当时，我的登山导游，
他让我自己决定要继续前进，
还是停下来等天亮，或者是回头。

你看，社会角色立刻突显了。

他是经验丰富的辅导员，我则变成无助的个案。
我知道这些选择永远没有对与错，是前进，抑或后退，都是被允许的。
可是，我要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里，创造一个怎样的自己呢？
这个问题决定了我的选择。

我知道导游无法帮助我，我唯有自救。
可是，我还是很容易掉入那自怜自悯的心理状态。
渐渐地，我想依赖他，因为，这最容易，也最立即，
那犹如一个人掉落在汪洋大海中，看到一块即使不起眼的浮木，
也会拚命抓着不放一样。

我后来察觉到：自己的依赖性越来越强时，能量越被削弱。
我对导游说，“不要走在我旁边，离开我远一点，走在我后面，只要看到我就行了，
我要自己继续一步一步往前走，连背包也要自己扛上去！”


。


天终于亮了，我只剩下最后100米的路。

疲惫的我看不到日出，因为雨雾仍然强猛。
很多已登顶下山的攀登者都为我加油，
包括我那两位也正在下山的朋友。
而我自己也越来越兴奋，
之前的恐惧和担忧已经显得薄弱许多。

你很难想象，
我最后短短100米的攀登是花了30分钟而完成的－－
我的身体已近完全崩溃无力的状态。

我到了，终于上到山顶去了。
很多人都说上去后，要许个愿，愿望一定会实现，但我没有许愿，
因为，我知道我的愿望在那一刻已经实现了。

我做到了！
终于完成了如此艰难险阻的任务。
我知道我的人生，就是要靠这样的坚持及毅力。

前方的路途无论多艰辛，我还是要一步步地走下去，我知道我可以的！
而我愿意付出代价，而且自己负责－－这就是我要创造的自己！－－
一个很自傲得来又不失人情味的以量，还有，一个永不轻易言弃的以量！

我一方面感受到大自然给我的震撼当儿，
也很感动我与大自然可以有如此深层的联结。

突然间，自己的贪嗔痴完全袒露在大自然面前，
显得自己是如此愚昧及渺小。
我相信往后的我会更珍惜人与人之间的互相关爱。

我想，我把这一次攀登神山所碰到极度恐惧的过程掏出来与你们分享，
无非希望能碰触到你内心深层隐藏的恐惧，
也期待你能听到内心对渴望大爱的跳动声。

最后，我想说，
生命，它从不放弃寻找意义、继续成长的意愿；
生命，你透过你的经验表现它，并且时时刻刻能够重新创造你自己；
生命，它无法像以上所述，除非你愿意开始相信！
而我相信生命是光也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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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后记：

不知不觉，我连续为《中学生》写了三年的专栏。
为了目前繁琐的工作与年底深造的计划，我要在这里和大家告别了。
在此，我要谢谢主编晓薇在润稿上不断地给于我协助、在重点表达上不断地给于我意见。

这三年里，我更要感谢大家给于我的支持，
尤其是那些写email与我分享生命的同学们，我非常珍惜拥有如此难得的交流。

这三年来，为了撰写《中学生》月刊的专栏，
我几乎把我所有的生命经验都拿出来做一番大扫除。
当中，我不断地与自己对话、争辩及做出一定的治疗工作。
所以我想，这三年来，收获最多的，是我自己吧！

在这里，允许我写出我最后并且最想说的一段话：

“同学们，请别相信我所有的话语。
你要自己去亲身体验生命。
不然的话，你只不过是透过我这一面镜子取得一些‘二手货’的生命智慧而已。
去吧！去体验你那独特的人生道路，
去酝酿你那独有的人生智慧。
你将会发现，那是不断成长、不断进化的一段路。
深深地送上我的祝福给你们。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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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费捐给“马来西亚生命线辅导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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