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砧板

她正在用小梳整理头发。
而我趁这个机会抓住她梳头发的镜头。
除了我妈，她是我最尊敬的女人。
我妈的妈。既是我最敬爱的外婆。
那晚，她生日。
我们一家人为她庆生。




***

东方日报
好少年

Week 48
02/12/2005 (Friday)
专栏：生命的功课
作者：冯以量

主题：

外婆的砧板

没想到，是这砧板道尽了两婆孙的事；拉近了两婆孙的情。
更没想到，是这砧板说出了生命中的爱与关怀。

*****

九月秋雨绵绵，我持续生病三个月。身体非常虚弱。
被迫停职留薪、回去家乡养病。
耳鸣、失眠、发冷、盗汗、头痛、面肿；
种种的迹象；
外婆、姑姑们以及阿姨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我自责，仿佛像个不争气的孩子，没有办法交出健康的成绩单。

在家里养病的日子，身体随着它自己很慢的步伐康复。
我不想让自己空闲下来。
因此，每一天早上步行去外婆家。

说实在，要一个80多岁身躯瘦小的老太太；
每天早上都思虑煮些什么给她的外孙用餐，好让她外孙的耳鸣可以减轻。
我是非常过意不去的。
好几餐下来，我发现外婆与三姨因有了我的出现，
让他们平静的生活起了紧凑的风浪。
我更过意不去。

结果，我人生中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走进厨房、学习厨房的每一件事情。
才发现原来厨房工作一点都不简单。
看似简单的事情，刀与砧板来到我的手中，一点都不顺手。
锅铲一推一弄而烹饪出来的美味菜肴其实是一件艺术品！

第一个学习的功课就是如何用刀与砧板。
我开始学切蒜头、姜、红萝卜；剁猪肉、鱼肉片。
经过三姨以及外婆的示范，我还是把姜丝切到又粗又厚。
朽木真的不可雕也。

经过每一天的磨练，我终于听到外婆在我快刀切姜丝的时候说：“bannai。”
（福建话聪明的意思）。
我连忙鞠躬向外婆说：“谢谢老师。”
我们两婆孙就在厨房哈哈大笑起来。

***

在养病的生活里，几乎每个深夜都因耳鸣要与失眠搏斗，心情其实沮丧得很。
可又因每天早上的厨房训练，让生命多了一份新鲜的学习。
每一天，拿着刀在砧板上又拍、又切；
也因此，酝酿了一幕又一幕非常温馨的画面。

外婆教我忍：“别人骂你，你也要忍。”
她教我因果：“一个人千万不要贪。晚年会有不好的报应。”
她教我多念佛号、大悲咒以及心经。
其实这些我都懂，
可是我还是用心地聆听外婆一面炒菜一面说教。
因为，我珍惜我们彼此互动的过程多于内容。

渐渐地，我们无所不谈。
她与我分享她的父母、她的童年、她与外公的故事。
我则与她分享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我对妈妈的不舍。
每一次谈到已逝多年的妈妈，两婆孙心中依然带着淡淡的哀伤、
也不禁让厨房有了少许的沉重。

***

她说我这一次生病是人生中一个劫。
她告诉我福建话有一句：“时到时当”。
提醒我过去的恐惧不存在，未来的担忧也不真实。
我只需要好好过现在的每一刻。能够过的，就过了。

她试图婉转地劝告我：“不要再从事辅导工作了。”
毕竟，这一份工作需要耗费许多心力。
我试着让她了解：“如果我不从事辅导的话，那我的生命不再有了太大的意义。”

她静静地听。不反驳，不赞成、也不反对。
我知道她的出发点是担心我再继续劳累身体。
可是，让我答应你，外婆；
我以后会好好照顾自己。好吗？

***

一个晴朗的早上，外婆有感而发地说：
“其实你每一天来这里，我是非常开心的。
至少有一个人陪我聊聊天。我不会感觉到寂寞。”
看着一位正值空巢期的老人家是这么的自在充实、可又这么的孤单。
心里不禁觉得陪伴她其实才是我可以给她最大的孝心。

我在电话里与朋友分享的时候，
我的朋友说：“你的外婆是一名老菩萨。”
是的，她是我们的老菩萨。
我是这么骄傲地拥有我的外婆。

她是一个会懂得说英语的外婆。
懂得解决许多奇难杂症的外婆。
她每逢佳节都会在佛教会煮上超过100份人吃的白饭。
更重要的是，我的外婆，她懂得如何用身教把爱和光亮传给下一代。

***

每一天吃着外婆的菜，就好像接受外婆每一天给于的爱。
点点滴滴的爱，我都好好地收藏在五脏里。
那一天，外婆说：“今天喝熟地汤、礼拜五再弄羊肉汤给你喝。
如果有鸭的话，下个礼拜我再弄十全汤给你喝。”

当时她在用锅铲炒菜，我正背着她用刀在砧板上剁肉。
我小小声对她说：“谢谢你，外婆。”
她说：“傻的。有什么好谢的。你是我的孙啊！”
她可不知道，她说着的时候，我滑落在脸上的几滴眼泪不禁掉落在砧板上。

那一刻，我看着那砧板。
那些渗透在砧板上的眼泪与浊水模糊在一起。
我决定要写一篇文章送给我的外婆，歌颂她在这世上对儿女的付出。
不是钱财、不是责任把我们家人紧紧地连接在一起。而是爱与关怀。
是外婆身教的爱与关怀。我是这么地幸运能够成为这一家人的一分子。
结果，这篇文章就这么诞生了。

外婆的砧板不仅仅是切菜、剁肉。
它里头酝酿的是对儿女无尽的爱、对孙子女无尽的情。
而这些爱、这些情；也将会绵延不断，一代传一代。
这砧板，它是无价的。正如我的外婆；也是如此。
祝福您，我的外婆。深深地祝福您。

同时，我的读者们，我相信疼爱你的长辈亦是无价的。
也希望你也像我一样能够珍惜那份无价的感动，我们下个礼拜五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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